萧怀瑾默默心想也不过几个月,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觉得自己仿佛同她们有了代沟?
“妾们愿意为陛下克复北地尽一份心力只要陛下不嫌弃妾们是女子。樂文”素来矜傲的何贵妃居然自请入行台而对月涕泪对花吐血的武修仪也附议,看向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柔情和楚楚可怜。
萧怀瑾下意识想劝她们毕竟打仗是男人的事,她们留在这里太危险万一西魏人夺城,胡人将汉女奸杀或充奴他可不能让她们冒这样危险。
然而他还未劝呢德妃却替他假大方起来:“姐妹们多虑了,陛下怎么会嫌弃我们呢!毕竟陛下曾说过天地浩大,而女子胸襟胆识亦不曾渺小于它天子如此圣言姐妹们入行台有何不可?”
“”萧怀瑾:“等等,你你怎么知道朕曾说过这话!”他这话分明是教训瓮城那群兵痞时说的,德妃从哪儿听来的?
难道他的话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至理名言,被边关广为传唱了吗!
谢令鸢脸不红气不喘地拍马屁:“陛下的圣言传颂天下,臣妾们如醍醐灌顶自然要留在城里,坚决响应陛下的号召。”
萧怀瑾:“”
他还没缓过劲来,他的妃嫔们又开始一唱一和互相吹捧。
“怀庆侯府不愧是将门出虎女,手刃八百铁骑”
“妹妹记得汝宁侯府向来悉心教导贵妃姐姐”
“豫章谢氏对妹妹的栽培也是不遑多让”
她们说的都好有道理,萧怀瑾一时竟无法反驳。
他本想说什么,却看到武修仪手中的剑尚未归鞘雪花飘落在剑面的血迹上又看到白婉仪在不远处,为伤者止血疗伤,这让他错愕,内心泛起难言的波澜。
“罢了。”他摇摇头,摒却了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念头男子汉大丈夫,天塌下来也该顶住,依靠女人算什么事他原是那样认为的,可认清形势后,又不禁想,即便女子入了行台做事又怎样?
只要她们能应付得来就好,难道处理政务、抵御外敌这种事,还有男女高下之分吗?
放下心中的不妥后,他反而生出了奇特的安全感。萧怀瑾轻咳一声:“爱妃们有如此志气,朕心甚慰。既如此,待朕另行调配布防,行台一应事务便指派你们,由贵妃暂行主官之职”
“陛下圣明!”恭维声齐齐响起,让皇帝额头又是一把冷汗。
他这才发现,其实内心深处,他没察觉的地方,他或许是信任她们的。
这种信任的来源也许很不可思议他想,之所以会觉得信任,大概是因为这些女子虽然在宫里不免要明争暗斗,但其实她们又头脑清醒,行事决策不见得输于一些男子。
何况贵妃出身何家,是太后的堂侄女,仅凭这点,他就莫名信任贵妃的能力,将主官之职交给了她。反正自己并不擅长管事,之前在流民军中,便曾出现过种种问题,如今不妨试着信任她们一次吧。
眼下当务之急,他要先将并州军府的调兵权接到手里,将城内重新布防,然后寻伺时机,谋划出战他们必要扭转这战局!
天色已近晚,朔方城头上旗帜在狼烟中飘动,东城门与南瓮城终是得保。
西魏两头发起攻势,打了一下午也打不动了,眼看着入夜,先鸣金收兵,生火做饭。
他们停驻在瓮城外,而晋军则紧闭内城大门,任西魏人挑衅、嘲笑、辱骂,也绝不开动城门,双方对彼此的套路都深谙,就这样对峙着。
当然,敌人在你家门口生火做饭叫骂,本身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了。
何贵妃心里为这事窝囊,却也无可奈何,国家孱弱便是如此,没什么资格谈面子光彩,这点她是领会到了。她按着萧怀瑾的吩咐,先带众人回先前的院落。
老邱在城头上照顾伤兵,嘱咐她们回院子后先开地窖,“之前柳大帅捡回来了个傻子,白天出乱子的时候我把他藏在地窖里了,回去给他开门透透气。”
这处院落在城中靠北,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满目疮痍之感,明明西魏人还没有打进城,还没有发生什么,却觉得城池一夕之间就颓然蹒跚,过往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院子里的老树光秃秃的,地面上覆满了积雪,乍一眼竟生出些荒芜之感。武明贞一剑将地窖的锁砍断,拉开破门板,傍晚微弱的光线照进不大的地窖里,还未来得及看清内里,忽然,一棵大白菜横空出世,向她飞来!
“嚯”武明贞眼疾手快一躲,幸运地闪开。她身后的何贵妃就很不幸了,眼前一黑,一颗大白菜给她迎头痛击,打得她七荤八素两眼金星,两行鼻血就流了下来。
“放肆!”贵妃横眉怒目,心觉自己简直倒霉透顶。重阳宴被林昭媛泼个酒就罢了,打个马球被击中面门流鼻血也算了结果出趟远门,一会儿被土匪抓人质,一会儿被老邱泼脏水,一会儿被从天而降的大白菜砸,她这是命里带衰吗?!
“算了,是个傻的,”谢令鸢道。几个人上前帮忙,替贵妃拍干净身上的白菜叶,谢令鸢蹲下身来,小心翼翼挪去地窖口。屠眉已经在院子中生起了火,借着微弱火光,谢令鸢看到一个人缩在黑暗里,“他似乎很怕我们,他在发抖。”
虽然是个男子,但他看起来体型还不如何贵妃营养丰富。武明贞一手就把他轻松提溜起来,拉出了地窖。他头发被整齐地梳起来了,穿着件旧衣,被人拉着拼了命地挣扎,嚎叫着:“火!火!”
屠眉几脚将火踩熄,他这才好了点似的,仍然不住往地窖里缩,见状,众人也不再勉强他出来,由着他去了,估摸这是个被打仗吓掉了魂的傻子。
“等等。”
一声制止在身后响起。白婉仪走上前,她身上还沾着些伤员的血,血腥味惹得那个人更害怕了。
她走去他面前仔细端详,他则不断后退,白婉仪蹲着不动,不知在出什么神。
谢令鸢以为她是在看伤势:“他没有受伤”
“不是,”白婉仪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长相很眼熟,你们不觉得熟悉么?”
白婉仪伸出手,掰正他的脸孔,后者在她掌心里拼命挣扎,见众人聚集看向他,他吓得嚎啕大哭,白婉仪只好松开手,安抚地拍了拍他。似乎是察觉到白婉仪没有恶意,傻子不那么害怕了,才愤怒地一手打开她,缩进地窖里去。
白婉仪扯了个很淡的微笑:“居然还耍少爷脾气,你们看,他是生我气。该是小孩子心性,看来很小的时候便遭逢变故,吓疯了。”
“他长得像”谢令鸢忽然觉得一阵耳鸣,有那么片刻的空白:“陛下身边那个苏什么来着?”出宫太久,她都快忘记皇帝身边那个美貌太监的名字了。
白婉仪点了点头,何贵妃终于把身上的烂白菜叶扯完,问道:“你觉得他有问题?”
“应该说是苏祈恩的身世。”白婉仪起身,远离了地窖,免得那傻子对着她们害怕。“他是效忠陈留王的人,但我只知他是宫中从奴市买来的,买来做殿外杂役,这样身世最不容易被起疑。”
因陈留王的扶植,他又会钻营,没几年便进了殿内伺候。他和白婉仪互相帮持对方,那几年都晋位很快。
苏祈恩曾说自己是党郡人,但白婉仪听出他口音带了点胡人腔和朔方口音,她问起来,他笑笑说,小时候曾在朔方生活过。
她一愣,说,这么巧,她也在那里生活过,正月之祸你碰到了吗?
他沉默了一下,说,碰到了,就是那之后逃出来的。
经历过相同苦难的人,似乎无形中总会亲密许多。
然后他们相视一笑,笑容里都暗藏着看不清的哀伤,对那些事,此后谁也没有再提。
白婉仪回忆起来,轻轻叹气:“所以我明白了,西魏人这段时日躁动,连番攻城,大概是因为陛下在朔方城的消息,被他们知晓了。”
萧怀瑾带着陆岩出宫,苏祈恩知情。
柳不辞一路抢粮、攻打世家,必然惊扰太后,太后却没说剿匪,想必是猜到柳不辞便是皇帝。
于是,苏祈恩将皇帝出宫、化名柳不辞的消息,递给了陈留王。
所以,她们在离开煌州、进入并州的交界时,遇到了也同往西北去的陈留王世子。
那一切都不是巧合。
结果,陈留王世子与北燕王爷不幸被坑,站在坑底望天,她们则先走一步。想来,陈留王世子是与西魏谈妥了条件,将皇帝在朔方一事告知了西魏人,引得西魏大帅拓跋乌和叱罗托兵分两路,一次次来攻克这座城。
萧怀瑾坚持留在朔方城,不能失了自己职责,殊不知,他自己才是西魏人攻城的真正目的俘虏一个晋国的皇帝,那该是何等豪气?
倘若皇帝被俘,对陈留王也是大大有利,他的造反将更加名正言顺,朝廷则更失民心。士族倒戈、民心所背,江山大统也就可以改换了。
想明这其中缘由,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从东瓮城离开,萧怀瑾带着陆岩,绕着城内走了半个时辰,探望身负重伤的安定伯。
安定伯在迎击拓跋乌时中了流矢,退回了朔方城西的临时军营。所幸流矢无毒,他只是失血过多,医官止血及时,才留了半条命,至今依然昏迷。
院子门口戒备森严,空气中几乎都能闻到刀剑碰撞和鲜血四溢的气息。传令官认得柳不辞,听说他要见安定伯身边的副将周蛮,便进去替他通传了。
屋子里,安定伯气若游丝地躺在病榻上,屋子里浓重的药味,也未能掩盖住伤口的血腥气。
他半醒未醒的,断断续续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来。
他忠心耿耿的副将守在榻前,忍不住别过头去揩掉眼泪。结果就在擦眼泪的时候,传令官好死不死地冲进来了:“周大人,御侮副尉柳不辞在外求见!”
“”周蛮手忙脚乱装作没哭,心中暗骂这个不长眼色的柳不辞:“谁啊?不见!两军战时,谁准他擅离职守了?!去打他十军棍,哪儿的打哪儿回去!”
传令官领命后退下了,周蛮酝酿了一会儿,眼睛再次酸涩发烫,眼泪奔涌而出。
结果传令官去而复返,好死不死又冲了进来,周蛮被人撞破,顶着一张泪痕交错的糙汉脸,火大道:“又滚回来干什么!”
“周大人,他、他说他有圣旨!”传令官一脸茫然震惊的呆滞脸。
圣旨?欺负他周蛮没脑子吗?圣旨要是宣给朔方府或者并州府,该是由长安的天使直接送来,怎么可能给从八品的柳不辞?
倘若这圣旨是一早就交给柳不辞的,怎么他早不拿晚不拿,偏挑在安定伯重伤昏迷的时机送过来?
周蛮擦着眼泪冷笑一声:“他以为圣旨是他家茅房里的土旮旯吗!胆敢假传圣旨,我这就去斩他于阵前!”
他大步走出屋子,来到院门口,借着守卫举着的火把照耀,看清了眼前的人。
穿黑色大氅的男人眉眼清俊,手里卷着黑色轴书,正在和身边另一个高瘦男人说什么,气度上是十分雍贵的。而那个毕恭毕敬的高瘦汉子,周蛮能感觉到他高手的气息。
周蛮一愣,又看了眼那诏书。他跟在安定伯身边,也是见过圣旨的,当即心中咯噔。传令官好死不死的在一旁小声问道:“大人,要斩他吗?”
“斩你妹夫啊!”周蛮忍不住骂他,上前几步,收起一身的粗蛮之气,规规矩矩道:“本将周蛮,跪见圣”
陆岩打断:“你没有听旨的资格,该由安定伯接旨。”
周蛮:“”念你是个绝世高手,我不跟你计较,放过你了。
陆岩:“念及安定伯伤情,我家大人特许他不必出门迎旨。请周大人带路,柳大人想先探望安定伯。”
于是周蛮只好带路,进了养伤的屋中。
屋子里燃着一盏半明半昧的灯,安定伯奄奄一息闭着眼睛。借着昏暗火光,他疲惫的轮廓分外清晰,萧怀瑾走近了两步,心想,安定伯是真的老了。他一生辗转从南到北,受职过护羌校尉、护乌丸中郎将,可惜国朝不太平,总也没有安生日子。
安定伯虽是气息奄奄,警惕的习惯却已根植入骨。听闻陌生脚步声,他便拼命睁开眼,锐利目光蓦地扫向萧怀瑾!
“”
“”
四目对视,片刻沉默。
“呃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安定伯自己被呛到了,脸色猛然涨红,医官忙赶来替他吸走口中痰滞,却只见安定伯两眼蓦然放光,神情似惊似恸
妈啊,竟瞬间活了过来?!
医官花容失色,大喊道:“奇迹,这是奇迹啊!安定伯,活了!”
可不是奇迹吗,安定伯那苍白如金纸的脸,已经瞬间涨红,再也不像方才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大家对男主没有说话一事竟然如此怨念,我都不知道他无形之中还有这么高的人气,被大家挂念是的,上一章亲妈我眼里只有佳丽们,把他忘了2333333,既然遗忘干脆就彻底一点,今天也不要出场了23333
昨夜失眠通宵,今晚忍着剧困先更这些,我现在上下眼皮一阖就能人事不知3